天下一帝秦始皇第1章 邯郸市廛 铜臭里的天下
邯郸的午后阳光像融化的铜汁泼洒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炙烤着夯土的街道蒸腾起一股混合着尘土、牲口粪便、香料和人汗的、独属于战国大都会的、生机勃勃又略带刺鼻的气息。
市廛(音:缠市场之意)正是最喧闹的时候。
车马辚辚牛车沉重的木轮碾过路面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间或夹杂着驷马高车清脆急促的銮铃声那是贵族家仆或豪商在采买。
人声鼎沸仿佛一口煮沸了七国语言的大锅。
齐语的高亢楚语的绵软秦语的短促韩魏赵的“河洛”官话……交织在一起不是为了吟诵诗篇而是为了最实际的讨价还价。
“上好的河东稷米三布币一斗!” “看看这燕地的貂皮茸毛丰厚过冬必备!” “新到的海盐没有苦涩味!走过路过莫错过!” 货架琳琅摊铺鳞次栉比。
东海的珍珠在粗粝的陶碗里闪烁着温润的光泽与旁边楚地来的犀角那粗野原始的质感相映成趣。
巴蜀的丹砂色泽殷红如血被小心翼翼地盛在漆盒中那是方士和贵妇的恩物。
精致的漆器上描绘着云鸟蟠螭纹来自遥远的南方工坊而闪着冷冽寒光的铁器——犁铧、锄头乃至未经开刃的剑胚则昭示着这个时代生产力的跃进与战争的阴影。
丝帛、麻布、腌肉、活禽、陶俑、竹器……世间百物似乎都能在这片喧嚣中找到一席之地。
在这翻滚的人潮与物欲的漩涡中一个身影显得格外从容。
他约莫三十五六年纪身着裁剪合体的赤色深衣领口袖边以玄色锦缎缘饰虽风尘仆仆却难掩其华贵。
面容清癯下颌微须一双眼睛不大却异常明亮转动间精光四射仿佛能穿透一切浮华直抵事物内在的价值。
他便是卫国大商人吕不韦。
跟在吕不韦身后半步的是他的老仆吕槐。
吕槐须发已见花白腰背却挺得笔直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一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那里藏着一柄短小的护身铜匕。
他沉默寡言像一道忠诚的影子。
主仆二人刚刚结束一趟长途贩运押送的货物已在市掾(市场管理员)处登记正待缴纳最后一关的市税便可入库或发卖。
收税的是一位赵国的税吏四十上下面皮微黄一双眼睛眯缝着透着常年与铜臭打交道磨砺出的精明与惫懒。
他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案后案上堆着成串的布币、刀币还有记录用的竹简和刻刀。
“吕先生久违了。
”税吏抬起眼皮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这次从何处发财归来啊?” 吕不韦笑容可掬还了一礼动作舒展自然毫无商贾常见的谄媚或急切:“李税吏辛苦。
不过是跑了趟楚地弄了些漆器、犀角糊口而已。
”他示意吕槐将货单递上。
税吏接过竹简手指在上面的数字和货物名称上划过慢悠悠地道:“哦?楚地近来也不太平啊听说边境又有摩擦这商路一断物价可就……啧啧。
”他话锋一转看似闲聊实则试探“尤其是这漆器运费怕是涨了不少吧?还有这犀角如今在邯郸可是紧俏货价格翻着跟头往上走。
” 吕不韦心中雪亮知道这税吏是在盘算该如何“合理”地提高税额。
他并不点破反而顺着对方的话头笑容更加亲切:“李兄果然消息灵通。
不过依不韦看这赵秦之间的关税波动对楚货价格的影响恐怕比楚地本身的小摩擦还要大些。
” 税吏闻言眯缝的眼睛稍稍睁大了一些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哦?吕先生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吕不韦上前一步压低了些声音仿佛在与知己分享机密“秦人自得了巴蜀对楚地丹砂、漆器的需求日增可最近函谷关那边对赵商抽税狠了三成。
表面看是限制了赵商获利实则逼得楚货更多走武关道直接入秦。
如此一来流入邯郸的楚地精品自然减少价格嘛……”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至于秦地所需的赵国产的布帛、粮食因长平战后……嗯你懂的输送不易秦关那边反而对这几样略微松了些口子。
此消彼长这里面的利差可不小啊。
” 他侃侃而谈语气平和却将赵、秦、楚三国之间微妙的商贸关系和关税博弈剖析得清晰透彻。
这已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商人的见识范畴。
税吏听得愣住了他每日经手无数商贾大多只会抱怨税重或者吹嘘货好像吕不韦这样能将天下经济形势信手拈来与具体商品价格联系得如此紧密的实属凤毛麟角。
他不由得对眼前这位商人刮目相看同时也更加确信吕不韦这一趟赚取的利润绝对远超货单上所载。
“吕先生真乃……咳见识广博。
”税吏干咳一声掩饰住内心的惊讶手指在算筹上拨弄了几下报出一个比常规高出约两成的税额数字然后看着吕不韦等待他的反应。
吕不韦脸上没有丝毫愠色反而露出一个“果然如此你我心照不宣”的笑容。
他伸手入袖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串做工精美的“晋阳布”(赵国的一种布币)动作自然流畅地放在税吏的案上正好压住了那卷竹简。
那串布币的数量显然超出了应缴的税额甚至也超出了税吏试图加征的数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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