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色总是灰蒙蒙的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寒意。
这一日连偶尔露脸的微弱阳光也彻底隐匿了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槐树村的屋顶仿佛在酝酿一场大雪又或是为某个生命的终结而默哀。
岑卿如同往常一样起身先去了正房。
炕上的王氏情况比昨日更糟了。
那原本还有些微弱的、不规律的呼吸此刻变得极其浅促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只有喉咙深处偶尔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嗬”声证明着她尚未完全离去。
她的脸色已不是青灰而是隐隐透出一种死寂的蜡白嘴唇干裂发紫眼窝深陷得像两个黑洞。
岑卿站在炕边冷静地观察了片刻。
她知道就是今天了。
她没有立刻去准备摊子而是先动作麻利地烧了热水拧了温布巾仔细地给王氏擦了脸和手甚至将她稀疏花白的头发梳理得整齐了些。
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
这不是出于感情而是为了确保王氏走得“体面”也为了她自己后续的“表演”能更加无懈可击。
做完这一切她才像往常一样开始准备去镇上的物事。
只是今天她的动作比平时更慢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沉重忧色。
她刚将米粮和饼饵收拾好准备出门就听到正房里传来一声异常清晰、却又如同断裂琴弦般的抽气声随即一切归于死寂。
岑卿的脚步顿在原地。
她沉默地站了数息然后缓缓转身走回正房。
王氏静静地躺在那里维持着被她整理过的姿态双目紧闭面容奇异地平复了下来仿佛所有的痛苦和刻薄都随着那最后一口气消散了。
终于……结束了。
岑卿心中一片平静没有波澜甚至没有想象中的轻松。
这只是一个必然到来的结果一个她早已计算好的节点。
她走上前伸出手指在王氏的鼻下探了探。
没有任何气息。
脖颈处的脉搏也彻底沉寂。
她收回手站在原地低着头肩膀开始微微耸动。
起初是无声的随即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了起来。
那哭声并不响亮却充满了绝望和无助足以让任何听到的人为之动容。
她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然后猛地用手背擦去眼泪深吸一口气像是强迫自己坚强起来。
她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正房没有立刻惊动邻居而是先走到院门口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泪再次无声滑落整个人透着一股巨大的悲恸和茫然。
这个姿态恰好被早起路过王家院门的村人看到了。
“二丫？你这是……”那村人看到她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下。
岑卿像是才回过神看到来人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哽咽着发不出声音只是伸手指了指正房的方向然后捂住脸泣不成声。
那村人立刻明白了叹了口气高声道：“王家婆子……走了！大家伙帮帮忙啊！” 这一声呼喊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左邻右舍纷纷被惊动很快王家院落里便聚拢了不少人。
人们看到岑卿哭得几乎站不稳被两个妇人搀扶着看到她那双红肿无神的眼睛无不心生怜悯。
“苦命的孩子啊总算……也算是解脱了。
” “熬了这么久她也算尽孝了。
” “往后可怎么办啊还有一个瘫着的呢……” 里正和族老也被请来了。
查看了王氏的情况确认是“久病缠身油尽灯枯”属于自然死亡无人起疑。
大家看着哭得几乎虚脱的岑卿只当她悲伤过度纷纷出言安慰并主动帮忙张罗起后事。
按照村中习俗丧事需要操办。
岑卿“强撑着”精神拿出平日里积攒的铜钱——大部分是卖饼所得一小部分是她从十两银子中谨慎兑换出来的散碎银两交给里正和几位长辈声音沙哑地请求他们帮忙操持言明家中拮据一切从简即可。
她这番“深明大义”和“信任乡邻”的举动又为她赢得了不少好感。
大家都觉得这媳妇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
整个白天王家院落人来人往弥漫着香烛和悲伤的气息。
岑卿始终穿着一身素服（是她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旧衣）跪在灵前低垂着头肩膀不时抽动。
她不需要太多言语那沉默而悲恸的身影就是最好的证明。
有人送来奠仪不多都是几个铜板或是一些米面她一一叩谢记下人情。
目光偶尔与人对上那眼中的空洞和哀伤足以让最硬心肠的人也为之叹息。
到了傍晚帮忙的村民陆续散去约定明日出殡。
院落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灵前跳跃的烛火和一直跪在那里的岑卿。
夜深了寒风呼啸。
确认四周再无他人岑卿缓缓抬起了头。
脸上泪痕已干那双在烛光映照下的眼睛清亮如寒星里面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
她站起身因为久跪而腿脚有些麻木活动了一下走到王氏的棺木（一副薄棺）前静静看了片刻。
这个曾经给予“李二丫”无数苦难和压抑的妇人如今只是一具冰冷的躯壳。
她的死亡为自己扫清了第一道障碍也为自己赢得了更广泛的同情和一段相对自由的“孝期”（为婆母守孝）。
她转身没有回杂物房而是走进了王大志那屋。
王大志依旧无知无觉地躺着对母亲的离世毫无反应。
他的气息比王氏生前还要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岑卿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更短。
她知道下一个很快就是他了。
届时她将彻底摆脱“王李氏”这个身份的所有束缚。
她回到杂物房闩上门。
没有点灯在黑暗中摸索到那个墙洞轻轻敲了敲那块松动的砖石。
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那是银子、路引以及……未来。
王氏的终局对她而言却是一个新序幕的开启。
守孝期间她可以名正言顺地深居简出减少去镇上的频率这为她试验和改进“素肉干”、进一步积攒资金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而等到王大志也“追随其母而去”之后她一个无牵无挂的“寡妇”想要离开此地去外地投奔“并不存在的远亲”或者 “换个环境生活”也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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